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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树(第五版)

文章来源: 点击数: 更新时间: 2012-09-07

    我要说的是故乡的一株木姜子。
    很多年后,我才从兰畔乡人口中得知,木姜子是祖父在我出生那年亲手植下的,这样算来,它是在老屋背后整整成长了二十个年轮,历经了二十年风雨的。我常常猜想祖父当年这一举动的寓意,最终不得所以。抑或一切只是出于巧合?无论如何,我为自己对木姜子不经意的忽略深感内疚。
    在故乡,没人会对这样一株平凡的木姜子多加瞩目,但祖父不同。祖父对木姜子的珍爱程度,有时如对待自己的亲人。他是绝不允许顽劣的孩子们随便攀爬和折枝的,就更毋言砍伐了。每每到了木姜花开的时节,祖父的兴致也高涨起来了,那些阳光流窜的日子,祖父总是从酒坛里取出几两米酒斟满,要一个人顾自喝上几杯。待到微有醉意,便提着一把铮亮的柴刀去树边走走,或就是坐着,也仍然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。
    大概因为祖父的照料,木姜子长势甚好,到我十岁时,树干已然有碗口般粗了,枝叶也相当繁茂。木姜子产果,这是众所周知的,其果实不仅可作为菜食调味的作料,而且具有健脾燥湿、消化祛寒的功能,是一味难得的好药。不过,在孩提时代,这些功用我们是不知道的,而且也不大喜欢那种辛辣带麻,能够把人呛出泪水的味道。那时候的我还比较顽劣,每天只顾与小伙伴们玩着竹制的“啵枪”,乐此不疲,而发射所用的“子弹”从哪来呢?所谓的“子弹”,无非也就是植物的果实,只要是状小的野果,无论山上的,还是路旁的,我们逢见了就立即采摘,木姜子的果实自然也不例外。
    祖父对此是颇为生气的,他也曾几度制止过孩子们,当然更多时候是温和的告诫。他常对孩子们说,木姜果是个好东西,不仅爽口,等到饱满成熟了,又是可以入药的,切莫再拿去浪费了。然而我们却听得似懂非懂,也终于没察觉出什么于己要紧的好处来。那时候祖父山里的农活也比较多,而当忙完回来时,木姜子树上的果实已然不少。后来我常常想,祖父当年是否也曾因此而痛心过,却又无可奈何?
    木姜果真正的饱满,也就在深秋时候的样子罢。到这时,祖父就是最忙,也要放下活路,腾出一天的时间来。他从清早开始,就把堂屋里的漆红长凳架在地坪上了,接着又找来小梯子和竹篮,一个人爬到老屋背后,小心翼翼地把木姜果采撷下来。被采撷下来的木姜果通常连叶带梗,一同用清水洗净之后,便被分装进了几个大竹匾,架在长凳之间,任其在阳光下晾晒几日。忙完这些,祖父的眉头才稍稍舒展,接着便从衣袋里摸出烟锅,悠悠地装起旱烟来。待木姜果的水汽蒸干了,果子也变得乌黑发亮时,祖父才将之收起,存放碗柜。当然,有时就直接用来下锅作料了。
    后来,镇上有家药店开始收购干木姜果,并且价格较贵。祖父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背着柴刀和蛇皮袋,翻山越岭地去寻找野木姜果。当然,这是在我升入县城初中,并且已经住校之后的事情去了。有一天,祖父一个人前来县城送礼,因为顺路,正好赶过学校看我。大概来到县城,祖父并不适应,所以穿着也显得很是拘谨,见了面,他就对我抱怨说,在姑妈那住不习惯,自己想着下午就回家去了。一边说,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硬塞往我手里,随我怎么推辞都没用。祖父颇为自得地告诉我,这些都是他最近卖木姜果得的钱,刚送了一部礼花掉不少,剩下的,也就这么多了,你拿去买支钢笔。啊,木姜子!我闻言心里一颤,似乎又闻到了你的久违的气息,大山的气息,童年的气息。
    这迷茫而忧伤的气息究竟伴随了我多少年?
    从我初降人世,咿呀学语,到入学,求知,现如今,也已二十多个年头了。当我恍惚回首,并在浮世中渐觉倦怠与疲惫时,我无比怀念着那些木姜花开的岁月,然而此时祖父已经不在人间。祖父去世后那个冬天,我迎着寒风,从省城回到了老屋。那时候,故乡的木姜子也依旧伫立在老屋背后,只是生气毫无,写满了的疲惫和苍老,与难言的憔悴。
    那夜,我躺在老家的木床上辗转反侧,竟夕不眠,到第二天的早上,竟然头晕起来,浑身透风,怕冷,肚子也隐隐地胀痛。祖母也是心急如焚,过了一会儿却似乎想起什么的,连忙去碗柜翻捣,抓出了一把乌黑的药丸,再倒了一杯开水一同递给我,说:“这次回家该不会是忘记爷爷了吧?他生前是很挂念你的。”我颤抖着接过药丸,定睛一看,竟然是当初祖父收存起来的乌黑发亮,干瘪细碎的木姜果。而此刻,它们安静着,和往事一样陈香散发,我未曾服用,却已泪流满面。
    我又想起了屋后那棵木姜子,多少年来,你是否一如当初,见证着祖父的岁月和步履?那么,或许我只要忠实阅读你,便能知晓祖父的秘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