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浅谈《浮生六记》的审美特色

文章来源: 点击数: 更新时间: 2019-03-10

(作者:吴梦婷《浮生六记》一书,是清代沈复的自传体散文。在他写完默默无闻近半个世纪后,被人在冷摊上无意发现。沈复此人,字三白,号梅逸,姑苏人。清代文学家,工诗画。除了《浮生六记》至今未发现有关他生平的文字记载。然而就是一个这样在历史上籍籍无名之人,凭借着这几篇情真意切的残卷,同他那位可爱的妻子芸娘,在文学史上,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残缺的《浮生六记》至今令人读来念念不忘,回味无穷。这是因为它超越时代的美感。我认为,此书的美可粗略分为语言美、情感美和心灵美三个层面。

首先,它的语言有文白交融的特点。文言文的特点是言文分离。作为书面语的文言文往往行文简练,但是同时也有古奥难懂的缺点。《浮生六记》中却加入了“言”的白话成分,使得它的整体语言既有文言文的言简意赅,又有白话文的生动易懂。如《闺房记乐》里芸娘与友人嬉闹的一段:

芸且拣且言曰:“我闻山果收获,必借猴力,果然!”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,余横阻之,责芸曰:“人劳汝逸,犹作此语,无怪妹之动愤也。”归途游戈园,稚绿娇红,争妍竞媚。王素憨,逢花必折。芸叱曰:“既无瓶养,又不簪戴,多折何为!”王曰:“不知痛痒者何害?”余笑曰:“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,为花泄忿。”王怒余以目,掷花于地,以莲钩拨入池中,曰:“何欺侮我之甚也!”芸笑解之而罢。

并无晦涩难懂之处,十分流畅自然。全文行文,在对话描写时多有口语气息,生动活泼,把文言和白话的优势结合得恰到好处。其次,它的语言美在韵律和美。如:

至府学前之曲江楼,昔张九龄为长史时,赋诗其上,朱子亦有诗曰:“相思欲回首,但上曲江楼”。

此处引用的朱子诗句音乐感和韵律感很明显,联系作者自己的语言和当时的情境,十分融洽。全文多处像这样在描写中恰到好处地引用了许多诗句,增添了不少色彩。再如:“一轮明月已上林梢 ,渐觉风生袖底 ,月到波心,俗虑尘怀,爽然顿释”。整散结合的句式,使得语言音韵和谐,极具美感。而“风生袖底,月到波心”这样整齐的对偶,也使得语言具有韵律和谐之美。最后,它的语言美体现在语言风格十分清新自然。《浪游记快》一篇中,沈复对景的描写,无论是亭台楼阁,还是山川风物,都描写得非常细致优美。如“但见木犀香里,一路霜林,月下长空,万籁俱寂”、“俯视长空,琼花飞舞,遥指银山玉树,恍如身在瑶台”。他描绘的语言,有着雕琢般的完美,却不见一点斧凿的痕迹。笔下的绝美意境真是令人心神向往。总之,因为它是自传体散文,所以既具备了叙事的真实又流露着散文的优美。真实中洋溢着无穷的诗意。清新独特的语言风格犹如奏一曲佳乐余音绕梁,亦似饮一盏好茶唇齿留香。《浮生六记》中的情,是说沈复和芸娘夫妻之间的爱情。陈寅恪曾言,中国古代文学中,由于封建礼法约束,自古以来,对男女间的关系多有避忌。而夫妻关系中的油盐琐事,士大夫们更是不屑一提。而沈复《浮生六记》中的《闺房记乐》则打破了旧例。把伉俪情深记载下来成就了封建制度下婚姻的一抹亮色。而且还置于首篇。沈复与芸娘既是青梅竹马,又是志趣相投。《闺房记乐》中芸娘年少藏粥的细节可见二人是两小无猜。芸娘不仅美貌贤惠,还有才华,和沈复一起,花前月下,品诗论文,共交诗酒朋友,真是一对烟火神仙。芸的深情最体现在,她的一生相随,沈复或落魄或得意,芸不离不弃。正所谓,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。其中最触动人心的,是《坎坷记愁》中芸娘与沈复死别那一段,千万般不舍和无奈。在芸娘回煞那天,沈复痴念着还想见芸娘的鬼魂一面,“余乃张灯入室,见铺设宛然,而音容已杳,不禁心伤泪涌。又恐泪眼模糊,失所欲见,忍泪睁目,坐床而待”。可谓是一往情深,读来叹惋不已。在芸过世后,沈复说“从此扰扰攘攘,又不知梦醒何时耳。”这让我想起关于后来有人为此书写的一首歌词中的一句“无人与我立黄昏,无人问我粥可温。”好不凄美。《浮生六记》中的沈、芸二人之间的夫妻情,看似平淡实则情深似海,真挚动人。没有什么轰轰烈烈,是寻常百姓家的平凡爱情,但是它又是平淡中的一段绝美的爱情传奇。如同一首白描的诗,寥寥数语,回味起来却觉缠绵悱恻,哀婉动人。

《浮生六记》中的沈复,拥有一颗很美的心。美在真实和纯粹。许多人看了这书之后都说芸娘是最可爱的女子,而沈复相比之下多么薄情寡义,都认为沈复配不上这么好的妻子。但是我认为我们要站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的立场上来评判。若是没有沈复的那颗感受和追求美的心,我们又怎么会认识到这么可爱的芸娘。他和芸娘是很相似的人,所以才能走到一起。沈复他始终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,也就是对一种理想的纯粹生活的追求和喜爱。他是个天真率性的人,他眼中一切都是诗意的。无论是与妻子芸娘携手度过的“课书论古、品月评花”的岁月,还是和他的至交好友们“终日品诗论画”的好时光,都是他觉得算得上浮生梦的纯粹美好的记忆。他曾怂恿着妻子女扮男装和他一起去参加庙会,在那个时代,很是难得,也格外有趣。他哪怕是在生活很窘困的时候,和芸娘一起也能苦中作乐,把日子过成诗。至于亭台楼阁,山川风物,在他的笔下,或者说在他眼中,都是灵动的。从一字一句中,可以感受到他的喜爱和情深。他《浪游记快》里,即使一路困顿不已,路过虞山,为了一探路人口中的山顶洞府,他兴致来了就只身一人,徒手攀登了本无路可通的峭壁。而他也曾和友人们穿越重重幽深竹林,只为去寻一座将近荒颓的破庙。他一生未参加过科举,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。他闲时栽树插花,摆弄笔墨。“酒瓶既罄,各采野菊插满双鬓”是他浮生里的浪漫。一生所求不过“布衣暖,菜饭饱。佳人在侧,知交不离,诗酒为伴”。他知道“世事茫茫,光阴有限,算来何必奔忙?人生碌碌,竞短论长,却不道荣枯有数,得失难量。”在用一双倦眼看遍这世相的极致丑恶与极致美好之后,仍怀揣着他年少时的那颗赤子之心,就是他最可爱的地方。

“心美,一切皆美;情深,万象皆深。”《浮生六记》中的草木含情,美人宜笑,根本上都源于作者有一颗最善于相信美和感知美的心。

有人曾把《浮生六记》称作“小红楼梦”这不无道理。二者都给人带来极致的美的感受。两者都是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。都是那个时代的画卷。如果说《红楼梦》是朱楼绣户中的一幅绚丽斑斓的水彩画,那么《浮生六记》描绘的就是人间烟火里的一幅淡雅的水墨画。《浮生六记》美得清新自然、意味隽永。